王門“天泉證道”探釋*
——以束景南師長教師“王門八句教”為中間的考核
作者:鄧國元
來源:作者授權儒家網發表,原載《中國哲學史》2019年第5期
摘要:“四句教”是王陽明暮年的主要命題。“天泉證道”是圍繞“四句教”而發生的思惟史事務,“天泉證道”是證“四句教”之道。但是,束景南師長教師力排以往的傳統見解,認為“天泉證道”是證“王門八句教”之道。包養條件具體而言,束師長教師認為《傳習錄》文本的記錄表白陽明已用“四無教”修改“四句教”,而在“天泉證道”中陽明則用“四有教”與“四無教”揚棄“四句教”,進而將“四有教”與“四無教”合二為一,得出所謂“天泉證道”是證“王門八句教”的結論。束師長教師此說年夜有商議余地。陽明“無善無惡”說的基礎意旨在于提醒心體“廓然至公”的本質,以及彰顯知己本體形而上的超出性。“四句教”以本體功夫合一為基礎思惟立場,是陽明“天泉證道”中“徹上徹下”的教法主旨。
關鍵詞:天泉證道;四句教;王門八句教;廓然至公;超出性;本體與功夫
作者簡介:鄧國元,貴州年夜學中國文明書院副傳授,復旦年夜學哲學學院博士后。
眾所周知,“四句教”(無善無惡心之體,有善有惡意之動,知善知惡是知己,為善往惡是格物)是王陽明(名守仁,字伯安,1472-1529)暮年提出的主要命題,代表陽明平生思惟的最后總結。同時,嘉靖六年(1527)丁亥夏,陽明應兩位門生錢德洪(字洪甫,號緒山,1496-1574)與王畿(字汝中,號龍溪,1498-1583)之請,在天泉橋上回應兩位門生相關疑難,闡發本身對“四句教”的懂得,史稱“天泉證道”。“四句教”與“天泉證道”不僅是研討陽明,也是考核錢德洪與王畿,甚至是整個陽明學思惟發展的主要內容。總體來看,盡管學界在“四句教”與“天泉證道”研討上存在諸多觀點和詮釋差異,但也有一些基礎的共識:“四句教”是陽明暮年一貫的教法主旨,“天泉證道”是圍繞“四句教”而產生的思惟事務,“天泉證道”是證“四句教”之道。但是,束景南師長教師在年夜著《王陽來歲譜長編》(下文註釋中簡稱《年包養行情譜長編》)中圍繞“四句教”與“天泉證道”提出了“王門八句教”新說,對學界此前共識提出了史無前例的挑戰,值得詳加考核與應對。本文即以束師長教師“王門八句教”新說為討論中間,對“四句教”、“天泉證道”及相關內容進行集中考核,看有助于學界對這一問題的研討。
一
先對束師長教師關于“天泉證道”的觀點作總體性介紹。在束師長教師“若以在陽明‘思惟’研討上之發現而論,本譜(案:指《年譜長編》)有十年夜‘新考’(新說)”[①]中,最后一條便是關于“四句教包養網單次”與“天泉證道”的內容。束師長教師指出:
關于“天泉證道”與“王門四句教”,向來認為“王門四句教”是陽明“心學”之心傳心法,不貳法門,天泉證道會上便是證“王門四句教”之道。本譜考定陽明在嘉靖五年正月提出“四句教”,但到嘉靖六年三月便開始用“四無教”修改“四句教”。到嘉靖六年玄月天泉證道會上,陽明便揚棄“四句教”,提出了“王門八句教”(“四無教”與“四有教”)。所謂“四無”,是認為心體、意、知、物皆無善無惡;所謂“四有”,是認為心體、意、知、物皆有善惡。陽明實是仿釋教之“判教”,按“人”將本身“心學”判為二教:“四無教”為上根之人所說,為頓教;“四有教”為中根以下人所說,為漸教。可見陽明在天泉證道會上乃是闡發“王門八句教”(“四無教”與“四有教”)新說,否認了“王門四句教”舊說。[②]
束師長教師這里的論述和觀點重要觸及兩個方面的內容:一是指出陽明在提出“四句教”后,經歷了用“四無教”修改“四句教”,最終到“天泉證道”用“王門八句教”揚棄“四句教”的過程;二是相對于以往將“四無教”與“四有教”分別歸之王畿與錢德洪的觀點(學界對“四有教”是指錢德洪的觀點,還是指陽明“四句教”,存在分歧的立場),束師長教師則明確將“四無教”與“四有教”皆歸于陽明,將二者合一,得出陽明在“天泉證道”中所闡發的是“王門八句教”這一結論。束師長教師這樣的鑒定,相對以往的觀點來說,確可謂“新考”“新說”。那么,束師長教師此新考、新說能否謂之定論而無進一個步驟的商議空間?
先討論“四句教”的問題。陽明“四句教”,除了通行的《傳習錄》下、《年譜三》與《天泉證道紀》外,《稽山承語》中也有一條記載,對懂得該包養網站說有直接意義:
楊文澄問:“意有善惡,誠之將何稽?”師曰:“無善無惡者心也,有善有惡者意也,知善知惡者知己也,為善往惡者格物也。”曰:“意固有善惡乎?”曰:“意者心之發,本有善而無惡,惟動于私欲而后有惡也。惟知己自知之,故學問之要曰‘致知己’。”[③]
《稽山承語》依照年編排著錄,此條“楊文澄問”編排在“丙戌春末”條之前,束師長教師依此鑒定陽明在嘉靖五年(1526)仲春,“與門人朱得之、楊文澄講論知己心學,首揭‘王門四句教’。”[④]不過,相對于對“四句教”提出時間的確定,更值得留意是束師長教師接下來的剖析。束師長教師說:
陽明于此初次提出“四句教”,意義嚴重,但尚不圓滿完美,說有牴觸。如一則說心無善無惡,一則又說心為“至善”,“心之本體原是善的”(《陽明師長教師遺言錄》下);一則說意有善有惡,一則又說意“本自有善而無惡”;一則說知己知善知惡,一則又說知己只“自知”,知己“無知”(《陽明師長教師遺言錄》下);一則說格物是為善往惡,一則又說格物是格往其惡,并非格正其善,格物無所謂善惡。……恰是這些牴觸最終推動陽明由“王門四句教”向“王門八句教”(四有教與四無教)演進矣。[⑤]
束師長教師此處所論內容較多,不克不及逐一觸及。單就“四句教”之首句,“無善無惡心之體”而言,雖然可以明確陽明用“無善”替換“至善”在意涵上確有所別,但說此二者之間存在義理的“牴觸”,進而由這種“牴觸”推動陽明揚棄“四句教”,最終提出“王門八句教”,卻難以成立。陽明對此有自覺的認識。陽明說:
問:“師長教師包養一個月價錢嘗云:‘心無善惡者也。’若何解‘止至善’?又謂是心之本體?”師長教師曰:“心之本體未發時,何嘗見有善惡?但言心之本體原是善的。”[⑥]
陽明此意,強調“心體未發之時,善惡尚未呈現,也就是無善無惡。換言之,處于未發狀態之心體純粹無雜,故可以說無善無惡。”[⑦]關于此問題,王畿與陽明基礎分歧。王畿說:
先師“無善無惡”之旨,善與惡對,性本無惡,善亦不成得而名,無善無惡是為至善。[⑧]
經驗意義的善惡,無疑具有相對性。只要超出相對意義的善包養平台惡,才是至善,方能體現性之本體的絕對性。而所謂“至善”,作為超出善惡對待的絕對善,即以心體原無善惡為基礎意涵。是以,從語義學的角度看,陽明“無善無惡心之體”恰是形而上的一種遮詮方法的表述,無善無惡恰是表達心體的終極至善。[⑨]同時,“心之體”為“善之本源”,故是“至善”;然正因為其為“善之本源”,故不克不及再以“善”或“惡”描包養網推薦寫之,故說“無善無惡”。[⑩]“無善無惡”與“至善”之間并無“牴觸”之處。
回到“四句教”上來。陽明“四句教”,無論作何懂得,《年夜學》“正心”、“誠意”、“致知”和“格物”顯然是其基礎的義理框架。單就“無善無惡心之體”而言,陽明對《年夜學》“正心”的詮釋無疑是懂得這一學說的基礎。《傳習錄》下正好有一條陽明對《年夜學》“正心”的詮釋(該條觸及陽明對《年夜學》整個“八條目”的懂得,這里限于主題與篇幅,重要討論“正心”部門的內容),對懂得“四句教”之“無善無惡心之體”有直接的意義。《傳習錄》下載:
師長教師曰:“先儒解格物為格全國之物,全國之物若何格得?且謂一草一木亦皆有理,今若何往格?縱格得草木來,若何反來誠得自家意?……故欲修身在于體當自家心體,常令廓然至公,無有些子不正處。……然至善者,心之本體也。心之本體,那有不善?現在要正心,本體上何處用得功?必就心之發台灣包養網動處才可出力也。……功夫到誠意,始有著落處。然誠意之本,又在于致知也” [11]
關于此段文字對懂得“無善無惡心之體”的意義稍后再論,起首值得留意的是束師長教師的剖析。束師長教師在錄進此條之前的標題為“與門人講論知己心學,修改詮釋‘王門四句教’包養價格包養感情。”[12]若何得出此條是“修改詮釋‘王門四句教’”的結論?束師長教師說:
黃直所記此條語錄,是陽明生平獨一一篇解說其“王門四句教”之文字,尤有主要的意義。陽明從“四無”上解說“心”、“意”、“知”(知己)、“格”(正),修改了“四句教”。亦便是說,陽明從“本體”上講“無善無惡”(“四無”),從“功夫”上講“有善有惡”(四有)。陽明后來提出之“王門八句教”(四有教與四無教),于此幾呼之欲出矣。疑錢德洪與王畿便是聽了陽明是次講論而于“王門四句教”懂得產生歧義。[13]
束師長教師這里的論斷難免讓人有迷惑之處。起首,既然明確指出此條語錄是陽明生平獨一一篇解說“王門四句教”的文字,[14]若何又鑒定該條體現陽明用“四無”修改“四句教”,二者之間顯然有紛歧致處;其次,束師長教師提出陽明這里用“四無”修改“四句教”,即意味著該段文字所體現的是“四無教”。問題是,就“天泉證道”中的“四無”說,特別是《天泉證道紀》中王畿所言“體用顯微只是一機,心意知物只是一事,若悟得心是無善無惡之心,意便是無善無惡之意,知便是無善無惡之知,物便是無善無惡之物。蓋無心之心則躲密,無意之意則應圓,無知之知則體寂,無物之物則用神”[15]來看,我們很難得出該條所呈現的是“四無”說這一思惟結論。——這當然也就意味著,束師長教師把底本在“天泉證道”中屬于王畿的“四無”說,加諸于陽明名下,缺少嚴謹的考核,難以成立。[16]
就結論而包養甜心言,束師長教師強調第317條是陽明用以解說“四句教”是正確的,但束師長教師認為此條蘊含著陽明用“四無”修改“四句教”,卻難以成立。徑直而言,此條正可視為陽明詮釋“四句教”的基礎文獻。具體言之,該條中詮釋“正心”的“故欲修身在于體當自家心體,常令廓然至公,無有些子不正處”,與“天泉證道”中從“人心本體原是明瑩無滯的,原是個未發之中”,[17]“有只是你自有,知己本體原來無有,本體只是太虛。太虛之中,日月星斗,風雨露雷,陰霾曀氣,何物不有?而又何一物得為太虛之障?人心本體亦復如是。太虛無形,一過而化,亦何費纖毫氣力?”[18]來論證“無善無惡心之體台灣包養”在義理上就具有分歧性。二者之間的思惟分歧性,可通過陽明《答南元善》的相關長期包養論述中獲得具體的確認與懂得。陽明說:
……夫惟有道之士,真有以見其知己之昭明靈覺,圓融洞澈,廓然與太虛同體。太虛之中,何物不有?而無一物能為太虛之障礙。蓋吾知己之體,本自聰明睿知,本自寬裕溫柔,本自發強剛毅,本自齊莊中正、文理密察,本自溥博淵泉而時出之,本無富貴之可慕,本無貧賤之可憂,本無得喪之可欣戚、愛憎之可取舍。[19]
不難看出,陽明這里對“有道之士”的描寫,與317條中對“正心”的詮釋,以及“天泉證道”中陽明告誡錢德洪的內容在思惟義理上幾乎可以說完整分歧。簡言之,陽明在“四句教”中以“無善無惡”來界定心體,其“立言主旨”正在于通過“無善”彰顯知己心體“廓然至公”、“廓然與太虛同體”、“無所偏倚”的本質性。
二
《年譜長編》嘉靖六年玄月八日條下載:“玄月八日,啟程赴兩廣,有詩別諸生。是夕,錢德洪、王畿侍于天泉橋,陽明發‘王門八句教’(‘包養網ppt四有教’與‘四無教’),揚棄‘王門四句教’舊說,講論本體功夫,證道印心,是為‘天泉證道’。”[20]“天泉證道”是束師長教師討論的焦點。束師長教師在引出“天泉證道”的相關文獻后說:
前考陽明在是年三月已用“四無教”說修改“王門四句教”,可見其時陽明“王門八句教”(“四無教”與“四有教”)說已年夜致構成。至是在天泉證道上陽明正式提出“王門八句教”,修改并揚棄了“王門四句教”。天泉證道者,乃證“王門八句教”之道,而非證“王門四句教”之道。此本昭然可見,只因錢德洪與王畿兩人記敘有異,后人不察,皆據錢德洪之說,以為陽明在天泉證道上提出“四句教”,天泉證道乃是證“王門四句教”之道,可謂年夜誤,后人以訛傳訛,遂成陽明學研討一年夜千古錯案。其實所謂“天泉證道”事本很簡單:先是在天泉會之前錢德洪、王畿聽受陽明“四句教”后懂得各異,于是至天泉會上,兩人各以所見請質,陽明乃修改原“四句教”之說,提出了“王門八句教”(“四無教”與“四有教”)。[21]
從束師長教師所據文獻開始討論。束師長教師所據文獻,重要有《年譜三》、《傳習錄》下、《王畿集》卷一的《天泉證道紀》和卷二十的《緒山行狀》(限于文章篇幅,這里不克不及詳加引出)。不過,假如緊扣束師長教師“王門八句教”,即“四有教”與“四無教”來看,會明白地看到所謂“四有”與“四無”之“說”并未出現在《傳習錄》下和《年譜三》的文獻中。面對這樣的問題與差異,起首就得思慮與追問的是,嘉靖六年的“天泉證道”中究竟有無“四有”和“四無”說。關于這一問題,筆者曾作集中的討論。[22]通過對《傳習錄》下、《年譜三》、《天泉證道紀》產生過程,特別是《東游問答》[23]與《緒山行狀》等文本的剖析,指出“四有”和“包養網VIP四無”不僅是王畿后來提出來的說法,並且在王畿那里自己就有一個具體的提出過程,反應的是王畿對“四句教”和“天泉證道”的獨特懂得。
別的,針對束師長教師論述中具有決定意義的《天泉證道紀》,陳來師長教師的相關研討也具有直接的價值。陳師長教師基于文獻產生過程,指出《天泉證道紀》是由王畿門人根據《東游問答》與《緒山行狀》等文獻中關于“四句教”的內容撰合而成,并非出自王畿自己之手,不得作為研討“天泉證道”的直接史料,只能作為王畿個人對“四句教”的懂得來運用。[24]陳師長教師的觀點具有充分的公道性,值得在考核“四句教”,“天泉證道”時加以特別留意。不過,基于陳師長教師的觀點,還需求進一個步驟思慮的是,雖然《東游問答》與《緒山行狀》皆出自王畿自己之手,但相對于《傳習錄》下與《年譜三》,特別是當以“四有”和“四無”為討論中間時,不難發現二者事實上也不克不及作為“天泉證道”的直接文獻資料加以運用,而更應該還諸王畿,考核王畿對“四句教”、“天泉證道”的詮釋與自我思惟主張。[25]
基于這樣的剖析,束師長教師在未就相關文獻進行相應考核的情況下,徑直謂“天泉證道”為證“王門八句教”之道,進而鑒定歷來以“天泉證道”為證“四句教”之道的觀點是“一年夜千古錯案”,顯然不無商議之處。
回到束師長教師的論述上來。置文獻方面包養情婦的問題不論,束師長教師的“王門八句教”新說除了把底本出現在王畿文本中的“四有”與“四無”皆歸之陽明,成為陽明的“八句教”外,最明確的觀點就是認定陽明在“天泉證道”中揚棄了“四句教”舊說。那么,能否存在“天泉證道”中陽明揚棄“四句教”的問題?此問題可從“天泉證道”能否由“四句教”引出產生,以及“天泉證道”之后,陽明能否堅持“四句教”兩個方面作直接答覆。
“天泉證道”能否由“四句教”引發產生的問題,只需將《緒山行狀》與《天泉證道紀》中的相關表述加以簡單羅列即可明白地予以解答。《緒山行狀》所載是:
夫子之學以知己為宗,每與門人論學,“無善無惡心之體,有善有惡意之動,知善知惡是知己,為善往惡是格物”,以此四句為教法。[26]
《天泉證道紀》所載為:
陽明夫子之學,以知己為宗,每與門人論學,提四句為教法:“無善無惡心之體,有善有惡意之動,知善知惡是知己,為善往惡是格物。”[27]
顯然,《緒山行狀》與《天泉證道紀》這般的表述,即足以表白時至“天泉證道”發生之時,陽明并不曾有修改,甚至揚棄“四句教”的問題。——否則很難會在“天泉證道”已發生多年后,甚至在作為“天泉證道”的當事人之一錢德洪已離世的情況下,王畿及其門人還作出“每與門人論學,提四句為教法”的確定表述。“天泉證道”由“四句教”引包養網VIP出產生,實無可疑。
那么,能否存在“天泉證道”之后,陽明揚棄“四句教”的情況與能夠?關于這一點,上述幾則觸及“天泉證道”的文獻所載紛歧。不過,正如前文指出,就嘉靖六年的“天泉證道”而言,《天泉證道紀》,以及《緒山行狀》和《東游問答》等文獻并不克不及作為直接的文獻加以運用。在此的情況下,只需看《傳習錄》下與《年譜三》中的相關記載,天然不難得出相應結論。《傳習錄》下載:
既而曰:“已后與伴包養網dcard侶講學,切不成掉了我的主旨:無善無惡心之體,有善有惡意之動,知善知惡是知己,為善往惡是格物。只依我這話頭隨人指點,自沒病痛。此原是徹上徹下功夫。利根之人,世亦難遇,本體功夫,一悟盡透。此顏子、明道所不敢承當,豈可輕易看人!人有習心,不教他在知己上實用為善往惡工夫,只往懸幻想個本體,一切事為俱不著實,不過養成一個虛寂。此個病痛不是小小,不成不早說破。”是日德洪、汝中俱有省。[28]
《年譜三》[29]表述略有差異,但強調“四句教”為“徹上徹下”主旨卻無任何分歧。但束師長教師對此提出疑問。束師長教師說:
關于“天泉證道”,錢德洪與王畿兩人所記述本無差異,只是在最后錢德洪突然莫名其妙加插了一段陽明說話:“已后與伴侶講學,切不成掉了我的主旨:無善無惡心之體,有善有惡意之動,知善知惡是知己,為善往惡是格物。只依我這話長期包養頭隨人指點,自沒病痛。”這里陽明明明是在談“四無教”與“四有教”新說,突然拔出要人嚴遵“四句教”舊說行事一段,明顯高低脫節,牛頭不對馬嘴,顯是錢德洪所私加。陽明在天泉會上提出“四無教”與“四有教”新說(不是提出“四句教”舊說),而無論“四無教”還是“四有教”都是對“四句教”舊說的否認,怎么能夠陽明還要人切實按“四句教”舊說主旨行事?[30]
要答覆能否存在錢德洪所私加的問題很簡單,只需對《傳習錄》下與《年譜三》的編纂過程進行相應梳理即可。這里限于文章篇幅不克不及詳盡觸及,但可以確定的是,作為“天泉證道”當事人之一的王畿是《傳習錄》下以“四句教”為最后主旨的知情者,並且《年譜三》中關于“天泉證道”的記載在文獻上能夠本就取自王畿所編的《續傳習錄》。[31]這不僅意味著在“天泉證道”最后結論性話語上,不存在錢德洪私加的問題,也說明在以“四句教”為“天泉證道”總包養一個月結性主旨上,王畿與錢德洪的分歧性。結論是,“天泉證道”中不存在陽明揚棄“四句教”的問題,“四句教”是陽明在“天泉證道”中“徹上徹下”的教法主旨,“天泉證道”乃證“四句教”之道。
三
上文基于文獻的基礎對束景南師長教師的“王門八句教”進行了細致的回應,指出就思惟事實而言,其所謂“天泉證道”乃證“王門八句教”的新說難以成包養妹立。不過,相對于事實性的辨證,更需求考核的是“四句教”,“天泉證道”在義理上的思惟內涵。先討論“四句教”的問題。
前文的論述中,我們依據《傳習錄》下第317條中陽明對《年夜學》“正心”的詮釋,結合“天泉證道”中的相關論述,簡要指出“無善無惡”在于提醒知己心體“廓然至公”、“無所偏倚”、“與太虛同體”的本質。事實上,這是陽明一以貫之的思惟。《傳習錄》上載:
守衡問:“《年夜學》功夫只是誠意,誠意功夫只是格物。修、齊、治、平,只是誠意盡矣。又有‘正心之功,有所忿懥好樂則不得其正’,何也?”師長教師曰:“此要自思得之,知此則知未發之中矣。”守衡再三請。曰:“為學功夫有淺深。初時若不著實意圖往好善惡惡,若何能為善往惡。這著實意圖即是誠意。然不貼心之本體原無一物,一貫著意往好善惡惡,便又多了這分意思,便不是廓然至公。《書》所謂‘無有作好作惡’,方是本體。所以說‘有所忿懥好樂則不得其正’。正心只是誠意功夫里面體當自家心體,常要鑒空均衡,這即是未發之中。”[32]
假如說《年夜學》功夫只是“誠意”,那么就文本條目與義理框架而言,顯然存在若何安頓和懂得“正心”的問題。在陽明看來,《年夜學》“正心”,所強調的恰是要堅持心體“廓然至公包養俱樂部”、“鑒空均衡”的本質狀態,這樣的本質狀態同時就是《中庸》“喜怒哀樂之未發,謂之中”。作為品德實踐的“正心”,其意義正在于對心體這種狀態的“體當”。與之相對,假如在具體的品德實踐中,“不貼心之本體原無一物,一貫著意往好善惡惡”,執著于具體的善念惡念,“便又多了這分意思”,是對心體本質的一種破壞,是需求廢除的“執有”。[33]
在有名的“侃往花間草”章,陽明表達了雷同的思惟。《傳習錄》上載:
侃往花間草,因曰:“六合間何善難培,惡難往?”師長教師曰:“未培未往耳。”少間,曰:“此等看善惡,皆從軀殼起念,便會錯。” 侃未達。曰:“六合生意,花卉普通,何曾有善惡之分?子欲觀花,則以花為善,以草為惡;如欲用草時,復以草為善矣。此等善惡,皆由汝心好惡所生,故知是錯。”……曰:“‘如好好色,如惡惡臭’,安得非意?”曰:“卻是誠意,不是私衷。誠意只是循天理。雖是天理,亦著不得一分意思,故有所忿懥好樂則不得其正,須是廓然至公,方是心之本體。知此即知未發之中。”[34]
就脈絡與意涵而言,此處所述顯然與“天泉證道”中的相關內容具有內在分歧性。心體知己“本來無一物”,具有“廓然至公”、“廓然與太虛同體”、“無所偏倚”等特征與狀態,不僅“無惡”,也是“無善”,是謂“無善無惡”。反過來說,只要“無善”,知己作為“虛靈之體不成先有乎善,猶明之不成先有乎色,聰之不成先有乎聲也。目無一色,故能盡萬物之色;耳無一聲,故能盡萬物之聲;心無一善,故能盡全國萬事之善”[35],才幹作為判斷“意”之善惡,以及實現台灣包養網“意”之“誠”的標準與動力。——此恰是陽明以“無善無惡者心”答覆楊文澄“意有善惡,誠之何稽”的緣由地點。
同時,相對于“有善有惡意之動”,即經驗發用層面具有相對性的“意”而言,作為“體”的知己本體無疑具有先驗性、絕對性和超出性,知己本體是一形而上的存在。陽明曾說:
仙家說到虛,圣人豈能虛上加得一毫實?佛氏說到無,圣人豈能無上加得一毫有?……圣人只是還他知己的本質,更不著些子意思在。知己之虛,即是天之太虛;知己之無,即是太虛之無形。日、月、風、雷、山、川、平易近、物,凡有貌色抽像,皆在太虛無形中發用風行,未嘗作得天的障礙。[36]
因為知己本體具有“虛”且“無”之特質,故其存在既短期包養分歧于一事一物,同時又能在萬事萬物之中“發用風行”。知己“無形”,相對于日、月、山、川等形而下的具體存在,知己是一超出存在。陽明說:
目無體,以萬物之色為體;耳無體,以萬物之聲為體;鼻無體,以萬物之臭為體;口無體,以萬物之味為體;心無體,以六合萬物感應之長短為體。[37]
這里的“無體”,即指心體知己超出具體事物的相對待性,分歧于具體事物,又能夠感應判斷具體事物之長短。心體知己作為一形而上存在,必定使其相對于具體事物,具有“虛無”的本質。陽明在“四句教”中提出“無善無惡心之體”,與其從形而上的角度懂得知己心體的立場相分歧,所提醒的恰是知己本體的超出性、絕對性。當然,“因為心體是形而上存在,故它是無聲無臭、本無一物、超出善惡的絕對存在,所以相對意義上的善惡概念缺乏以規范心體”[38],所以“無善無惡”。
概言之,“無善無惡心之體”,從最基礎上所要答覆的是知己心體何故“無”的問題。無論是基于“廓然至公”、“無所偏倚”的本質,還是強調作為一形而上存在的絕對性與超出性,“無”是知己心體必定的維度,“無善無惡”乃是陽明心學在理論上的一個必定歸趣。[39]
再對“天泉證道”略作討論。在所觸及“天泉證道”的《傳習錄》下,《年譜三》和《天泉證道紀》中,很不難看到本體功夫是貫穿此中包養行情的焦點問題。單就《年譜三》的記載,所謂“正要二君有此一問。我今將行,伴侶中更無有論證及此者。二君之見正好相取,不成相病。汝中須用德洪工夫,德洪須透汝中本體。二君相取為益,吾學更無遺念矣”[40]來看,錢德洪與王畿在“四句教”上的懂得皆有所“偏”,即錢德洪“偏”于工夫,王畿“偏”于本體,陽明則基于本身“四句教”本體工夫合一的立場,告誡二人要“相取為益”。本體功夫合一是陽明一貫的思惟立場。《稽山承語》載:
合著本體,方是功夫;做得功夫,方是本體。又曰:“做得功夫,方見本體。”又曰:“唱工夫的,即是本體。”[41]
此四句在義理上各自成說而又彼此貫通。它們之間有著整體的義理關系,分而言之為四句,合而言之則是本體功夫合一論。[42]結合“四句教”來看,“無善無惡心之體”是為本體,所對應的是“然至善者,心之本體也。心之本包養犯法嗎體,那有不善?現在要正心,本體上何處用得功”的“正心”,“天泉證道”中的“一悟本體便是功夫”。所謂“功夫”,則是以“誠意”為中間,“功夫到誠意,始有著落處”,是“天泉證道”中的“為善往惡功夫”。就陽明學內在義理而言,功夫不離本體,本體必由功夫呈現,不克不及離本體而言功夫,也不克不及離功夫而言本體。在此意義上,本體功夫之關系可以這樣表述:即本體以唱工夫與即功夫以還本體,原是一體兩面之關系,兩者是合一的辨證關系。所謂“合一”,依陽明在“天泉證道”所說,就是“徹上徹下”之意,“四句教”則是陽明本體功夫合一思惟的集中體現。[43]而無論是錢德洪對“四句教”的具體懂得,還是王畿在“四句教”之外提出“四無說”,皆有脫離“四句教”本體功夫合一的傾向,得其一“偏”。
聯系到束師長教師的觀點,可以這樣來懂得和鑒定,那就是即使后來出現在王畿話語系統中的“四有”與“四無”是由“四句教”、“天泉證道”“發展”而來,也不當歸諸陽明,成為陽明的“八句教”,更應該考核“四有”、“四無”與“四句教”之間的思惟關系,以及基于王畿的文本脈絡與思惟體系,探討王畿對“四句教”、“天泉證道”的詮釋和發展。[44]
結 語
“四句教”是陽明暮年提出的主要思惟命題,“天泉證道”是圍繞“四句教”而產生的思惟事務,“天泉證道”是證“四句教”之道。“四句教”之“無善無惡心之體”,旨在彰顯心體“廓然至公”、“與太虛同體”、“無所偏倚”的本質,提醒知己本體作為一形而上存在的絕對性、超出性。陽明在“天泉證道”中基于“四句教”本體功夫合一的立場,對錢德洪與王畿的各自觀點進行了相應的回應。“四句教”是陽明在“天泉證道”中“徹上徹下”的教法主旨。束景南師長教師的“王門八句教”新說,無論是其基于《傳習錄》下第317條強調陽明用“四無教”修改“四句教”,還是將出現在王畿文本的“四有”與“四無”歸之陽明,認定陽明在“天泉證道”頂用所謂“王門八句教”以揚棄“四句教”舊說,“天泉證道”乃證“王門八句教包養網心得”新說的觀點皆有較年夜商議的空間,結論難以成立。
注釋
[①] 束景南:《王陽來歲譜長編》“敘”,上海:上海古籍出書社,2017年(下引此書不再注明著者與甜心花園版次,其他注釋仿此),第3頁。
[②] 《王陽來歲譜長編》“敘”,第8頁。
[③] [明]王陽明著;吳光等編校:《王陽明選集》(新編本),杭州:浙江古籍出書社,2010年,第1611頁。
[④] 《王陽來歲譜長編》,第1744。
[⑤] 《王陽來歲譜長編》,第1745-1746頁。
[⑥] 《王陽明選集》(新編本),第1604頁。
[⑦] 吳震:《陽明后學研討》(增訂本),上海:上海國民出書社,2016年,第84頁。
[⑧] 吳震編校收拾:《王畿集》,南京:鳳凰出書社,200包養網心得7年,第69頁。
[⑨] 吳震:《〈傳習錄〉精讀》,上海:復旦年夜學出書社,2012年,第192頁。
[⑩] 勞思光:《新編中國哲學史》(三上),北京:三聯書店,2015年,第335頁。
[11] 《王陽明選集》(新編本),第130-131頁。(案:此條陳榮捷著《王陽明傳習錄詳注集評》(臺北:臺灣學生書局,1983年)為第317條。下文即以第317條取代。)
[12] 《王陽來歲譜長編》,第1824頁。
[13] 《王陽來歲譜長編》,第1825-1826頁。
[14] 束師長教師在別的的處所又認為《年夜學問》是對“四句教”的經典闡釋,《年夜學問》乃探“王門四句教” 之寶鑰。《王陽來歲譜長編》,第1862頁;1866頁。
[15] 《王畿集》,第1頁。
[16] 還需求說明的是,相對于在“四無”具體內容上與傳統觀點的基礎分歧,束師長教師對“四有”的懂得(有善有惡心之體,有善有惡意之動,知善知惡是知己,為善往惡是格物)上則與以往的論說存在較年夜分歧。束師長教師對“四有”的懂得,以及與傳統有關“四有”具體內容之間的關系,我們將另行作文作考核,此處限于篇幅與主題暫且不論(《王陽來歲譜長編》,第1884頁)。
[17] 《王陽明選集》(新編本),第129頁。陽明曾從“無所偏倚”,“如明鏡然,全體瑩徹,略無纖塵染著”來懂得“未發之中”,并謂“此心全體廓然,純是天理,方可謂之喜怒哀樂‘未發之中’,方是全國之‘年夜本’”(《王陽明選集》(新編本),第25-26頁),足見“未發之中”與“廓然至公”之間具有統一性。
[18] 《王陽明選集》(新編本),第1317頁。
[19] 《王陽明選集》(新編本),第224-225頁。
[20] 《王陽來歲譜長編》,第1876頁。
[21] 《王陽來歲譜長編》,第1883頁。
[22] 鄧國元:《王門“天泉證道”考辨——以“四句教”、“四有”和“四無”為中間的考核》,載《中國哲學史》,2015年第3期,第118-124頁。
[23] 《王畿集》,第721頁。
[24] 陳來:《〈天泉證道紀〉之史料價值》,載陳來:《中國晚世思惟史研討》,北京:三聯書店,2010年,第66台灣包養網7-681頁。
[25] 關于這一問題的討論,可參閱許多:《嚴灘論學與王龍溪哲學思惟的關系》,載王博主編:《哲學門》(總第二十八輯),北京:北京年夜學出書社,2013年,第175-187頁。該文強調對于天泉證道基礎過程與內容的清楚,應當以《年譜三》和《傳習錄》下為重要依據,而將《緒山行狀》和《天泉證道紀》等放到王畿的思惟脈絡中來加以考核。
[26] 《王畿集》,第585-586頁。
[27] 《王畿集》,第1頁。
[28] 《王陽明選集》(新編本),第129頁。
[29] 《王陽明選集》(新編本),第1318頁。
[30] 《王陽來歲譜長編》,第1886頁。
[31] 關于《傳習錄》下和《年譜三》中“天泉證道”的文本,特別是與王畿之間關系的詳盡考核,參見吳震:《天泉證道小考》,載吳光主編:《陽明學研討》,上海:上海古籍出書社,2000年,第168-181頁。
[32] 《王陽明選集》(新編本),第37-38頁。
[33] 與“廓然至公”、“鑒空均衡”的本質相應,心體又顯示出“無滯性”,不滯不留,不有不障。相關研討可參見陳來:《有無之境:王陽明哲學的精力》,北京:北京年夜學出書社,2013年,第189-197頁。
[34] 《王陽明選集》(新編本),第31-32頁。
[35] 錢明編校收拾:《徐愛•錢德洪•董澐集》,南京:鳳凰出書社,2007年,第155-156頁。
[36] 《王陽明選集》(新編本),第117頁。
[37] 《王陽明選集》(新編本),第119頁。
[38] 《陽明后學研討》(增訂本),第67頁。
[39] 《陽明后學研討》(增訂本),第58頁。
[40] 《王陽明選集》(新編本),第1317頁。
[41] 《王陽明選集》(新編本),第1610頁。
[42] 《〈傳習錄〉精讀》,第212頁。
[43] 《〈傳習錄〉精讀》,第210-211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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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44] 需求略作說明的是,相對于將“四無”明確歸諸于王畿,學界對出現在王畿文本中的“四有”是指陽明“四句教”,還是具體指錢德洪的觀點,有著分歧的見解。對此,我們將基于王畿的相關文獻,結合錢德洪在“天泉證道”中對“四句教”的詮釋,對王畿思惟系統中“四有”的具體所指及思惟意涵另行作文考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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